短视频生活步调加速的文化表征
旅客拍摄非遗项目面塑的短视频。新华社记者 詹彦摄

旅客用手机拍摄小讲授员在甘肃省博物馆古生归天石展厅的讲授进程。新华社记者 陈斌摄
【短视频文化征象察看】
一
不知从何时起,我发现微信中有了“视频号”栏目,点进去瞧,里面是一个五光十色的天下:有评话的,有唱戏的,有耍把式卖艺的。有一阵子,我多看了几眼动物天下,视频中便成了美洲豹、非洲狮、北极熊的世界,那些追逐、哺养的排场居然让我看得津津有味。还有一阵子,我看了两次东北小品,然后满屏都是宋小宝,黑黢黢的也煞是悦目。直到有一天我一见他就滑走,避之唯恐不及,却仿佛听见他在里面高叫:“憎恶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当然,由于我会划拉几下吉他,拨拉几下乒乓球,这两项内容也满盈在我的视频号之中,但我也只是观赏罢了,彷佛已失去了学艺的兴致。十年前,我每晚临睡前的例行作业一定是念书,不然心里就没着没落,睡不扎实;后来有了微信,临睡前便鸟枪换炮,酿成了刷同伙圈。待刷完之后想起还没念书,又心生愧疚,从速拿书解救。但通常的环境是,还没等我读完一页,就已经睡意蒙眬,只好昂首望明月,倒头梦周公。现在,我已撤消了这个愧疚法式,先翻同伙圈,后刷视频号,扔失落手机就睡觉,从此仿佛过上了幸福生涯。
底本认为,只有我等少少数或一小撮人“蜕化变质”了,成了短视频的俘虏,但上彀一查,发现“被俘者”年夜有人在。2024年3月,中国互联收集信息中心宣布第53次《中国互联收集成长状态统计申报》。申报显示,截至2023年12月,我国网平易近范围为10.92亿人,此中短视频用户范围为10.53亿人,占网平易近整体的96.4%。还有一项查询拜访显示,跨越八成的受访者表现喜欢刷短视频,且受访者年龄段越低,“喜刷刷”的兴致越高;近七成受访者感到本身刷短视频过度。在一篇消息报道里,北京的刘密斯如斯责备自家孩子:“下学回家第一件事就开端刷,晚上睡觉后还偷偷蒙在被子里刷,用饭、上茅厕乃至沐浴都要开着。尤其是一些短视频App的沉浸式界面,让孩子看不得手机状况栏的光阴,刷起来没完没了。”不光是家长埋怨孩子,孩子也抱怨家长。好比,我的儿子就批驳过我,说你怎么总是刷视频。你该读阿多诺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于是我想起资深媒体人王小峰说过,当下的一些年夜众文化已经越来越直接、简单、粗鲁地成为一个变现的对象……假如阿多诺还健在,他那套过期的、后来常被文化研讨者诟病的理论,险些是他在20世纪40年月对当下一些年夜众文化征象的巨大预言。这便是说,假如要想说清晰短视频这种新型的年夜众文化是怎么回事,想弄明确为什么我们一刷短视频就歇不下气,停不住手,五迷三道,心境舒畅,或许我们依然得在德国哲学家阿多诺和法兰克福学派那边探求谜底。
二
毋庸置疑,短视频便是“豪横”于本日的年夜众文化。面临此种年夜众文化,我们该若何对它进行认知呢。
在我看来,这种年夜众文化起首是一种视觉文化,是笔墨位移至影像的一个胜利旌旗灯号。几年前,我指示的一名硕士研讨生,既热衷于思虑收集文学,也是一名收集写手。记得卒业前夜,我曾问她收集文学何去何从,她的断言是远景堪忧。她说:“相对付短视频,收集文学已是斜阳财产,资源也只是向着那些有着影视潜力的收集文学倾斜。本来那些追更打赏的网文读者现在只是刷刷抖音,成了短视频的顾主。”这当然不是说收集文学顿时就要“吹灯拔蜡”成为曩昔时,而是说自从数字序言成型以来,只管收集文学已独领风流二十多年,现在却在短视频面前露出败象,乃至网文套路及类型也成了短视频的盗猎工具。于是三年后的本日,这位学生又奉告我,客岁以来,一种新型的微短剧非常火爆,但正若有文章阐发的那样:“短剧年夜多有着强情节、可用标签归纳综合的剧情走向、高度浓缩的故事成长,与其说像网剧,倒不如说是网文的嫡系支属——网文,被可视化了。”短剧“就像网文和短视频杂交后的物种”,“它的热点题材跟火了好久的网文题材重合度很高”。
假如说微短剧是网文的可视化,那么短视频中的各类内容便是对万事万物的视觉化打造。于是,笔墨酿成图像,静态的图片也酿成了动态的影像。前不久我去新疆嬉戏,跑了跑独库公路,走了走盘龙旧道。此行最让我感叹的是,除了见人玩直播外,还有一些旅游者自带无人机,停下来就航拍。而那几天,我的视频号仿佛也成了新疆风光片的展现区,只把我这种还拎相机的人陪衬得腐儒而崎岖潦倒。这便是让景致可视化、把静物动态化的典型例证。
其次,这种年夜众文化又与社会加快有关,或者也可以说,它便是社会加快的文化表征。对付社会加快,阿多诺没来得及揣摩,但法兰克福学派的第四代传人罗萨思虑过。在他看来,科技的加快、社会变迁的加快、生涯步骤的加快组成了社会加快的主要内容。而一旦社会加快,我们生涯中的统统就像过山车一样,只会变得越来越快。与此同时,在这种加快文化中,笔墨的上风荡然无存,图像、影像才是“王道”。罗萨就说过:“图像比笔墨来得快,更不消说也比论点来得更快。图像的后果吹糠见米,并且让人来不及细想。”既如斯,人们对笔墨弃如敝屣、对影像趋之若鹜就变得容易懂得了。
短视频既是社会加快的一种体现,也是对这个加快期间的“完善”逢迎。记适合年央视《百家讲坛》栏目改版,制片人万卫曾对主讲者提出如斯要求:“我们必需像好莱坞年夜片那样,要求3~5分钟必需有一个悬念。”然则对付短视频中的微短剧而言,这已是老皇历了。由于它必需“5秒之内确立人物信息,10秒之内有个反转,必需不绝制作冲突、反转再反转,让观众的好奇心连续被调动”。为什么《百家讲坛》敢于三五分钟来个悬念而微短剧10秒就得反转。谜底很简单,由于前者一集时长年夜约38分钟,尔后者一集只有五六分钟。在如斯短的光阴里,微短剧不只要立主脑、密针线、减头绪,并且还要让人看得养眼,迷得上头,岂能不悬念密布,反转叠加。
现实上,在周全加快的期间,所有的统统都提速了。美国现代片子理论家波德维尔奉告我们,1960年月中期,好莱坞片子均匀镜头的时长一样平常都在6到8秒之间,而到世纪之交,剪切速率已显著加速,像《海底总发动》如许的动画片,均匀镜头时长已是3.3秒。而我的学生奉告我,七八年前打一款游戏,半小时一局很正常,如今则酿成了15分钟。
于是我想到了“当代性”。曾经有一段光阴,这个词很是流行,但很多人纷歧定知道它的寄义。如今我可以借助国外学者康纳德的说法加以解释了:当代性便是越来越快,便是光阴的加快。
三
在光阴加快的配景下,效力和流量成为短视频的紧张临盆轨则。
举个例子吧。由于我也看过一些平安行车的视频,便认识了主播开讲之前的例行套话:“进来的‘老铁’假如便利,请用你那发家的小手,帮我点个免费的红心。本人天天说车讲车也异常不容易。点红心点存眷,我祝你车轮滔滔,财路广进!假如你其实不便利,本人也表现感激。”为什么主播愿望你点红心,由于红心联系关系着进步人气、晋升曝光度和增长收益。例如,快手平台的收入模式主要依附打赏和告白分成,点红心就是打赏的一种情势。以此类推,所有做视频者都视顾客为本身的“衣食怙恃”。而当他们把“光阴便是金钱,效力便是性命”运用到极致时,他们就会做强做年夜,而一旦他们有了走红的迹象,嗅觉敏锐的资源就会找上门来,“投资就会流向‘着名乐队’”(阿多诺)。
本年五一假期时代,一个唱功平平的收集主播只不外翻唱了一首流行歌曲,便火遍全网,短短十天光阴涨粉一万万。但顿时就有市场人士阐发,这位主播的走红是资源选中了他,由于他踩上了算法的风口,平台便为其增长了年夜量曝光机遇,从而完成了这场流量狂欢。为什么平台热衷于“造神”。可能是为了撬动市场流量,留存更多用户,进步用户使用时长和黏性。当然,有人说这个是直播,但在我看来,直播便是拉长了的短视频。
微短剧也是如斯。如果它加进甜宠、萌宝、逆袭等网文元素,从而成为一部很“狗血”又很“上头”的短剧,那么制造者就找到了临盆配方,贸易资源也会对它青眼相看。如斯一来,阿多诺所谓的“尺度化”和“伪个性化”的文化工业临盆机械便开端启动。当产物上架后,前10集通常免费,待它入心入魂让你不能自休之时,就得付费旁观了。而很多人明知这种剧破绽百出,逻辑凌乱,但架不住它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既如斯,此剧岂有不追之理。而现实上,这也异常相符阿多诺的论断:“一个广泛依附和流传的体系正在形成。花费者为临盆进程服务。”
四
如斯看来,短视频的临盆也不外尔尔,它并没有超越阿多诺的阐述规模。但问题是,只管很多人都知道许多短视频每每是“年夜路货”,没养分,不少微短剧经常挺“狗血”,很“鸡汤”,但为什么他们又刷个不绝呢。现在,经由过程神经外科医师的解释,我们已知道谜底:短视频能激活年夜脑内的奖赏体系并引起多巴胺的排泄,形成愉悦回路。当做某件事能带来愉悦时,我们天然便想再做一次;愉悦回路的刺激越强,奖励就越年夜,这种模式在年夜脑中留下的印象也就越深入。同时,这也意味着,我们对这个行动上瘾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年夜。
这便是说,临睡前我刷短视频并无他意,无非也是要刺激多巴胺的排泄。
但这并非问题的症结。症结在于,刺激短平快,且刺激的幅度越来越年夜,密度越来越稠,它让周全加快期间的文艺作品产生了怎样的变化。又让我们的身心受到了怎样的影响。对付这些问题,我与学生曾有过讨论。之前差点就进军微短剧的她,对当下文艺的很多潜能在短光阴内被开掘殆尽觉得担心,但彷佛舍此又别无其他选择,由于她以为贸易资源要成长和增值,要挣钱,该怎么办。抵着年夜脑冒死刺激多巴胺排泄,让用户像上瘾一样追着看。这一概念有些戏谑,但细想下去又不无事理。蛮横生长阶段的微短剧不恰是如许吗。
而我更关怀包含我在内的用户群体。美国媒体文化学者海尔斯颠末一番调研取证,得出一个结论:我们的认知方式正在从深度注意力向过度注意力改变。“深度注意力是传统的人文研讨认知模式,特色是注意力永劫间集中于单一目的之上(如狄更斯的某部小说),其间轻忽外界刺激,偏好单一信息流动,在维持聚焦光阴上表示高度耐力。过度注意力的特色是其核心在多个义务间不绝跳转,偏很多多少重信息流动,寻求强刺激程度,对单调沉闷的忍受性极低。”与此同时,海尔斯还借助他人研讨材料,颁布了一项研讨内容:因序言内容产生了变化,视觉刺激的节拍越来越快,观众对形象的反响光阴也越来越短。
1960年月,观众看片子必要年夜约20秒来辨识形象。时至今日,倘使旁观《影象碎片》《穆赫兰年夜道》《光阴代码》之类的片子,观众的反响光阴仅有两三秒。反响光阴变短当然不是一件坏工作,但与此同时,是不是由于深度注意力衰化,我们也将逐渐失去浏览年夜部头作品的才能。并且,更值得思虑的是,是不是所有的文学作品只有影像化甚至短剧化之后才有了存在的代价和理由。是不是人们终极将阔别笔墨之美从而这种美将成嫡黄花。时至今日,我依然信任,统统深度思虑和统统完善形象依然存在于语言笔墨中,但如果有一天,笔墨产物终极酿成了影像的附庸,那么我们将情何故堪。
想到这里,我出了一身盗汗。我想说:逐步走,观赏啊,但期间的战车依然开足马力,从我身边一闪而过。
(作者:赵勇,系北京师范年夜学文学院传授)